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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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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

營帳間四處都燃著火架, 段漫染借著光沒有走多遠,迎面便走來一隊巡邏的士兵。

她忙後退幾步, 正猶豫著往哪裏躲才好,冷不丁暗處伸出一只手,將她拉至角落裏。

“姐姐別怕。”見她如受驚的兔子般要躲,來人忙開口,“是我。”

“小杏?”段漫染睜大了眼睛,“你怎麽會在這裏?”

“說來話長。”小杏道,“今日姐姐拿著令牌出了門,許久不曾回來,我便在靖州城打聽你的消息, 得知你出了城,忙雇了輛馬車追了過來。”

段漫染後知後覺道:“是我走得太急,來不及知會你一聲。”

小杏沒有多說什麽:“姐姐隨我來,我這就帶你走。”

段漫染跟上了她的腳步,將將走出幾步, 她忽地停下來:“小杏, 你一個人……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?”

走在前頭的小杏腳步僵住:“我……”

不等她說出理由, 段漫染已再開口:“小杏, 你如實告訴我可好,是誰派你在做事?”

少女語氣中難掩失望。

小杏一慌,松開了捏在她衣袖處的手:“姐姐在說什麽, 我聽不懂。”

段漫染搖了搖頭:“不, 你聽得懂。”

匈奴的營地四周都有士兵把手,便是連一只蒼蠅都難進出, 小杏一個大活人, 又並非話本裏的江湖高手, 怎麽可能悄無聲息地進來,又準確無誤地找到自己?

除非……有更厲害的人給她指路。

見小杏沈默不語,段漫染轉過了身。

少女身軀微微顫抖,嗓音裏帶著幾分哭腔:“你走吧。”

“姐姐?”

“先前害你被林重亭威脅,是我沒有用,不管你是誰的人,我都沒有資格過問,你現在就走,趁著還沒有被林重亭的人發現——”

“是林世子!”

小杏打斷了她的話。

見段漫染回過頭,淚眼朦朧的眸中猶帶幾分不解,小杏咬牙重覆道:“正是世子她……兩月前讓我將姐姐帶離臨安,隨你去哪兒都好。”

段漫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:“怎麽會……”

“起初奴婢也不敢信,以為是世子有什麽壞主意。”

小杏道,“可正是有她在暗中庇護,從臨安到靖州,姐姐才能安然無恙,也不曾有人搜查失蹤的世子妃。”

段漫染愕然,她找不到反駁的理由:“也就是說……這一路上……”

小杏低下頭:“奴婢暗中一直與世子的人聯絡,也是他們將我帶進這裏來尋你。”

段漫染腦海中嗡地一聲,她不禁搖頭:“林重亭……”

她究竟是什麽意思?

所以方才在營帳中暗流湧動,她果然是認出了自己。

那為何不戳破她的偽裝?

段漫染發現,相識三載有餘,自己像是從未真正認識過她。

“不管怎樣,既然世子願意放你走,姐姐為何不趁機有多遠逃多遠。”小杏趁機勸她,“萬一世子到時候又反悔,姐姐你可就是想走都走不了。”

段漫染搖頭,自嘲笑道:“我若是隨你走了,難道她就不會有反悔的時候?”

到頭來,她終究都是無法越過林重亭的掌心。

除了迷茫和疲憊,段漫染心口處生出幾分淡淡的怒意——

在她林重亭眼中,自己究竟是什麽。

莫非當真如那獵場中的兔子般,被人故意放走,也不過是為了下一輪更刺激的射獵罷了?

“姐姐……”

小杏還想勸她。

不遠處的巡兵察覺到此處的動靜,用中原話高聲呵道:“什麽人?”

腳步聲逐漸靠近,火把的光照過來。

段漫染眼底閃過一抹暗光,她似下定什麽主意,慢步從暗處走出來。

巡兵剛行至這陌生人跟前,還未來得及詢問,卻見對方擡起手,一把扯下發髻間纏發的布條。

烏發如瀑傾瀉,只見少女臉龐肌膚雪白,她出聲道:“諸位既然是世子的屬下,想必自然也認得我是誰?”

.

月光泠泠照亮沙漠,朝戈壁吹去的風將細沙撫出層層波浪般的褶皺。

一行人騎馬前行,如旱海行舟。

“籲——”

領頭之人勒住韁繩,翻身下馬,“世子,前頭就是大王子和他的部下藏身之處。”

馬背上林重亭擡首,漆黑目光看向前方的戈壁。

年幼之時,她曾聽爹娘提起過,若匈奴人躲進道路狹窄錯亂的戈壁裏埋伏,是最棘手的事。

不過好在他們也曾告訴了她應對之法。

“備柴,放火。”

林重亭早有準備,手下的人得令,忙取下馱在駱駝背上的幹柴,堆在戈壁的入口處點燃。

頃刻間濃煙滾滾,在寒風的卷挾下朝戈壁處匯聚而去。

熊熊火光映在少年冰冷的臉頰上,林重亭自箭囊中取出一只白翎箭,別在了弦上。

約莫半盞茶的工夫,從濃煙中走出一個魁梧人影。

此人的衣著打扮,顯然就是先前突破重圍,帶著大王子完顏殳逃走的得力幹將。

只見他手無寸鐵,右手手上卻提著一樣圓滾滾的東西,定睛一瞧,正是完顏殳被砍下來的頭顱,還在淌著血。

他嘴裏嘰裏呱啦地說著什麽,將頭顱扔了過來。

林重亭神色如常,曾隨她出生入死的屬下也鎮定自如。

唯獨範潛變了臉色——他出身世家,連殺雞宰羊都沒見過,又何曾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。

他強忍著不適,為林重亭解釋對方說的話:“稟世子,他說他願以大王子的頭顱為證明,表達向您投降的誠意。”

“是嗎?”

林重亭收起了手中的箭,“那你告訴他,只要他將所有逃走的人都勸出來,本官便接受他的誠意。”

範潛將少年的話,如實翻譯給那位部下。

那匈奴人聽後,折返回了戈壁中。

不一會兒,他帶著十幾個手下出現,朝林重亭的方向走過來。

林重亭一擡手,示意他們停下來,吩咐身後的士兵:“上去看看他們身上可私藏了武器。”

“是。”

士兵得令,下馬大步朝對面走去。

這些匈奴人大約是沒有料到,這看起來生瓜蛋子般的少年竟然這般經驗老道,處處提防著他們。

為首之人眼中偽裝出來的臣服,化作了狠色。

在士兵將將靠近時,他陡然一聲暴喝,餘下之人得到命令,從腰後取出半尺長的彎刀。

刀面上寒光閃過,朝離他們最近的士兵攻去。

嗖一聲長箭破空而出,射中領頭那位匈奴人的額心,他如一座小山重重倒了下去。

林重亭面不改色,似對此早有預料,她收起弓箭,一聲令下後,縱馬帶著身後的士兵上前廝殺。

一時間原本平靜的沙漠中兵刃交接,火光沖天。

這些匈奴人皆是族中猛漢,他們身形剽悍,使起彎刀來氣勢洶洶。

縱然林重亭的士兵皆是精心挑選的精銳,但兩相抗衡起來,也打得難分勝負。

好在負隅頑抗的匈奴人不過十幾人,殺一個少一個,漸漸便落了下風。

餘下的匈奴人殺紅了眼,也不知是誰先瞧出,林重亭帶的這些人裏,唯獨範潛不善戰,看上去是最弱的那個。

這位匈奴人一聲猛喝,用盡渾身蠻力擊開周圍的士兵,趁機直直朝範潛殺去。

馬背上的範潛尚未來得及防備,便見眼前彎刀已至。

他躲閃不及,原以為自己今夜必定殞命於此,下意識閉上了眼。

眼前一陣罡風刮過,刀劍猛地相撞,發出一聲陣鳴。

林重亭持劍為他擋下這一刀,話中略帶一絲嘲諷:“君子六藝,範大人想必是疏於禦射。”

“多……”

範潛的謝字還不曾說出口,卻見馬背上的少年晃了晃,身形搖搖欲墜。

士兵早已圍過來,將那名偷襲的匈奴人斬於長槍下,範潛改口問道:“世子可還好?”

林重亭握緊手中的韁繩,沒有回答他的話,再度向前殺去。

一場鏖戰,她持劍的手腕處早已開始隱隱作痛。

方才為範潛擋下那一擊,更是震得她腕間發麻,昔年未曾痊愈的舊傷,此刻開始發作。

更糟糕的是,體內的蠱毒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。

劍影如鴻光,林重亭殺敵的動作反而加快,沒有讓任何人看出異樣來。

直到最後一個匈奴人倒下時,自袖中朝她射出一針暗箭,林重亭渾身失了力氣,沒能躲開對方的暗器。

耳邊傳來士兵的呼喊聲,從馬背上墜下去那一刻,林重亭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——幸好,這回自己再沒有因為一己之私,攔住她離開。

範潛也好,旁人也罷,那比月光還要柔潔的少女,終究本就不該屬於她。

她曾自私地將其禁錮,可月色是囚不住的。

只願餘生,那皎潔的月光能夠自在流轉,再不要被烏雲遮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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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……”段漫染開口,“三公主也早知我就在和親的隊伍裏?”

“世子妃一個大活人,我就算是想裝成沒看見也難。”

完顏箏道,“更何況世子早已吩咐過我,一定要照顧好你,不可以有半分閃失。等你想離開的時候,再悄悄放你走便是。”

段漫染許久沒有出聲。

她分明置身千裏之外的匈奴營帳裏,此刻卻依舊像被困在臨安皇城的宮闕之中,始終無法逃開林重亭。

原來小杏說得不假,一切都是她的計劃。

沙漠的夜裏格外涼,縱然坐在火盆旁,段漫染仍下意識抱起雙膝,將自己蜷縮起來。

“林重亭還有多久回來?”

她問完顏箏。

“這我倒是不清楚。”完顏箏道,“只不過我大哥的部下兇猛得很,世子要想將他們一網打盡,少說怕是要上兩三日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帳外傳來嘈雜,有士兵來通報:“林世子回來了。”

段漫染身形一僵。

“倒是我低估世子了。”完顏箏站起身,快步朝外頭迎去。

剛走出幾步,她又看向段漫染:“我雖不清楚世子妃和世子之間發生了什麽,但還是想提醒世子妃一句,你若是現在走還來得及。”

“在下不會告訴任何人今夜見過你,包括林世子。”

段漫染眨了下眼,她緩緩站起身:“我隨你一起去見她。”

她要見到林重亭,同少年問個清楚,她究竟是想做什麽。

這般戲弄她,難道當真有趣?

.

帳篷間火光湧動,段漫染剛走出去,便瞧見從馬背上下來的範潛。

掩在袖中的手握緊,她沒有退縮,直直走上前去:“不知範大人可知林世子在何處……”

話未說完,少女啞然失了聲。

她看見隊伍之中,躺在擔架上的少年。

林重亭雙眼閉闔,肩上插著一只短箭,修長手臂垂落在擔架外頭,沒有絲毫生氣。

“林重亭?”

段漫染喃喃開口。

未曾反應過來,她早已行至擔架旁。

林重亭似一尊毫無氣息的玉雕,依舊閉著眼,沒有回應她。

“是我等失職。”範潛開口,“沒能護住林世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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